廈門心理咨詢精神?。夯颊呒彝サ?2年如守護野獸刀剪全藏起
59歲的老兩口,守著25歲的患精神病的兒子。12年來,兒子反復住院21次,一年365天每天都需用藥維持。為了省錢,一個多月前他們騎車近14個小時前往保定尋醫(yī),中途只吃了一份炒餅。
他們多次被兒子趕到公園和醫(yī)院的長椅上過夜,他們到處給兒子的惹禍善后,他們24小時開機,對兒子的電話隨叫隨到。但是他們在一點點老去。
漫長的求醫(yī)過程,親情越來越遠,朋友越走越少,連鄰居都搬走了好幾撥。生活里,他們只剩下了患者兒子,卻如同守著一顆不知何時就會引爆的炸彈。
7月28日,本報刊登了《精神病人的回家路》一文,引起了石家莊多名精神病患者家屬的強烈反響,患者家屬郭翠蘭夫婦被病友推選為代表找到本報,講述了精神病患者家屬群體的困境,一個患者家庭12年的掙扎?!皼]有希望,你知道嗎?沒有希望。連想死的心都不能有,你知道有多絕望嗎?”郭翠蘭瞪著眼睛說,她的眼神里有些空,那種絕望像一個無形的囊,包裹住他們的生活,連掙扎都沒有力氣。
365天、24小時,老兩口隨時待命的12年
8月6日,石家莊悶熱的一天。郭翠蘭和老伴李健康,只能到報社接受采訪,因為自從20天前兒子李帥出院后,情緒暴躁,他倆又被趕出了家門。
在這個母親略帶悲傷的臉上,幾乎讀不出其他的信息:這20天來,白天流浪,天黑了,老兩口就到家對面樓的走廊,向家的方向張望,看到兒子在屋里的身影,心才稍稍放下。
接下來是漫長的等待,什么時候家里的燈熄了,郭翠蘭和老伴輕手輕腳地回家,李家的夜晚才在忐忑中結(jié)束一天。
這只是其中一天。
2001年,李帥第一次住院治療。12年,21次住院,錢,已經(jīng)是這個家庭最忽略的問題。多家醫(yī)院的診斷從狂躁癥到抑郁,李健康和郭翠蘭最不愿意接受的事實,在12年里,一點點滲透到他們的骨子里— 唯一的兒子得了精神病。
郭翠蘭隨身攜帶的本子上,記錄著全國100多家精神類疾病治療門診和專業(yè)醫(yī)院的電話,字跡工整,抄寫于每次病友的交流和電視報紙的傳播。
李健康扳著指頭數(shù),這些年,河北的醫(yī)院都看遍了,石家莊六院、醫(yī)大一院……他每提到一個醫(yī)院,就下意識地報出這家醫(yī)院精神科主治醫(yī)生的名字,連醫(yī)生的調(diào)動都一清二楚。北京、西安也都去過,打聽到哪家醫(yī)院好就去哪兒看。
365天,每天都要通過藥物來控制兒子的情緒,即使這樣,這個家庭所遭受的,依然是外人難以想象的。
每次李帥發(fā)病,大喊大叫,要求一個人獨處,家就成為他自己的空間。無論春夏秋冬,醫(yī)院和公園的長椅上,郭翠蘭和李健康都曾過過夜,我們無法得知,被發(fā)病的兒子趕出家,他們是如何挨過漫長的夜晚的。
然而,這些都不是這個家最恐懼的。對郭翠蘭夫婦來說最恐懼的是,他們被趕出家,還得隨時等待兒子的召喚。就在記者采訪過程中,郭翠蘭接到李帥的電話,立馬和通了電一樣站起來,身體緊繃,電話緊扣在耳朵上,嘴里答應(yīng)著,“好的,好的,我馬上來?!?/p>
兒子成了身邊的野獸
掛了電話,郭翠蘭從腰間抖抖索索地掏出一個扁扁的錢包,摳出疊得整整齊齊的兩塊錢。李健康問,夠嗎?然后又遞給郭翠蘭一塊。
郭翠蘭收拾著包說,李帥不舒服,要去醫(yī)院找醫(yī)生,得馬上過去送錢。這是老兩口每天的生活中,很常見的場景。即便是不能回家的深夜,兒子一個電話,郭翠蘭就得以最快的速度趕到。
郭翠蘭對兒子的恐懼,已經(jīng)完全超出了母親和兒子的關(guān)系,她難以理解被親生兒子用高壓鍋蓋砸得頭破血流。她一遍遍問,你能理解嗎?你最愛的親人,好像你身邊的一個野獸,你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發(fā)作,又不能拋棄他。
郭翠蘭說她一個人不敢獨自和李帥在家,枯瘦的雙手下意識地攥緊裙子,眼神中的恐懼如同情景再現(xiàn)。
和被關(guān)在籠子里的精神病患者相比,李帥是幸運的。但是這種幸運,其家人付出的代價是常人無法想象的。
這個三口之家,同居一室的夜晚,需要把剪刀、菜刀全都藏起來。即便如此,李健康也不敢睡得太死。他害怕每一次電話響,對于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,在摁下接聽鍵之前,都恨不得對方說打錯了。
李帥有一次半夜發(fā)作,要出去走走,李健康拽上件衣服就得跟上。李帥走著走著突然躺在馬路上不動了,說要涼快涼快。李健康怎么叫,他也不起來,只好蹲在李帥旁邊,一直蹲到天亮??粗煊珊谧儼祝粗u油條的一家支攤炸油條,顧客慢慢多起來,又散開,最后攤子撤了,馬路上一片繁忙,李健康才帶著“涼快”夠了的李帥回了家。
曾經(jīng)被兒子鎖在屋里,眼睜睜看著全家的廉價手機被發(fā)作的李帥在樓道的液化氣灶具上燒光,李健康不得不對家里的三個鎖進行了改裝,連兒子房間的插銷都得改裝,以防止他把自己關(guān)在屋內(nèi)打砸?!耙蝗f多的電腦,他發(fā)病的時候,150塊就賣了;給他辦的公交卡,他去退押金拿出來花。這些都不能說,說了他更容易發(fā)作。”李健康灰白的頭發(fā),說到激動時,有些顫巍巍,遠比59歲的年紀看上去蒼老,舊舊的T恤衫,衣服領(lǐng)子縫著密密的針腳。
父母能給的都給了
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,曾經(jīng)是一名司機。李帥14歲因病輟學后,不停地惹禍,“有時候上著班,打來電話說又鬧事了,就得趕緊往回趕,什么工作能允許你這樣?”李健康帶著李帥去醫(yī)院的路上,趕上李帥發(fā)作,在大馬路中間,把自行車橫著拋出去,砸中了一輛過路的轎車。李健康和司機道歉,又擔心著李帥惹出更大的禍,不得不在馬路中間高喊著他最不愿意說的話,“我兒子有精神病,對不起,請你原諒他”。然后塞給了司機200塊錢,趕緊去追兒子。
李帥不住院期間,在家無聊要求上學,李健康多方聯(lián)系,把李帥送到一所私立學校,買了被褥課本,安排好沒幾天,就接到學校電話,李帥把傳達室砸了,電動門也給弄壞。
李健康請假跑到學校,和校方說盡好話也無法改變兒子不能繼續(xù)讀書的結(jié)果。為了省錢,他拿著壞掉的電動門遙控,蹬自行車找到郊縣的一家電動門廠進行維修,和電動門廠方的銷售員磨了5個多小時,還是賠了500塊錢。
類似的事情太多,李健康不得不辭職善后兒子制造的每起事端。郭翠蘭堅持工作到退休后,這個家庭的全部收入就是她的退休金1940元。
就像最近的第21次出院,李帥要求自己住,把郭翠蘭夫婦趕出來,吃飯成了問題,兩口子擠出每周200塊錢,作為他的生活費,剩余的錢,就一分一分地攢李帥的藥錢。
對于一名精神病患者,控制情緒的就是藥物,365天,一天都不能斷。國產(chǎn)的精神病類藥物,20片250塊錢一盒,進口的30片要700多元。李健康的破錢包里,夾著幾張磨損嚴重的名片,甚至有藥廠的銷售員,全市的藥店他都跑過,由此來對比哪家能便宜幾塊錢。
一個多月前,夫妻倆騎著自行車去保定河北省第六人民醫(yī)院咨詢,騎了近14個小時,早晨5點多出發(fā),傍晚7點多才到。這一天,他們只在新樂吃了份炒餅。
趕到醫(yī)院后,咨詢了大夫,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醫(yī)院,晚上在醫(yī)院的椅子上相互靠著,第二天凌晨4點往回趕,歷時又是近14個小時。
類似的行程只是12年里,這個家為了給唯一的兒子治病,無數(shù)次看病、21次住院經(jīng)歷中的一個。
聽說北京一家精神病醫(yī)院比較好,李健康買了最便宜的夜車往北京跑,到北京是凌晨,想到坐車還要花錢,到天亮也還早,他黑燈瞎火地從西站邊問邊走,4點多走到了醫(yī)院,“嘿,黃牛還問我,還有比他起得早的?我說我還沒睡呢?!崩罱】悼嘈α讼拢笫帜艘话蜒劢?。
家庭能管的都管了
李健康說,已經(jīng)很難用語言來形容他對兒子的感情,12年的折磨,兩口子已經(jīng)處于崩潰的邊緣,精神極度脆弱,“但是家要是再不管他了,誰管他?”
“他喊我一聲媽,不管想什么辦法都得去管他?!惫涮m承認,李帥住院的日子,是兩口子相對安靜的時光。
但是也只能安靜三個月?!鞍凑蔗t(yī)保的規(guī)定,不能無限期住院治療,我們自費也花不起,只能住三個月就出院,自己承擔3000多塊錢。”這意味著,大部分的時間,李帥還是要在家,靠父母監(jiān)管。
即使這樣,并不是每次住院都能順利,李健康發(fā)現(xiàn)李帥情緒發(fā)作,曾把他騙到正定一家醫(yī)院,請求院方強行收治。李帥出院后,就這次經(jīng)歷,不斷地找李健康麻煩,對住院一再抵觸。
李家一個月曾打過3次110。隨著年齡增長,他們對控制發(fā)作的李帥,越來越力不從心,110幾乎成了李家的救兵。即使如此,也不是每次李帥發(fā)作,都能及時的求助。“他小時候,我和他媽倆人摁著還行,現(xiàn)在我越來越老,他越來越壯,個頭比我高,我倆根本弄不住他。”李健康緊鎖眉頭回憶,李帥有次在院子里發(fā)作,李家夫婦騰不出手來打110,就請鄰居燒餅攤老板幫忙。李帥邊掙扎邊大喊,“你敢打,等我起來,我跟你沒完”。
李健康用眼神示意對方到李帥看不到的角落打,110趕來把李帥送到醫(yī)院。事后,李健康夫婦帶著水果去看望燒餅攤老板,對方客氣地說,都是鄰居,應(yīng)該的,但第二天,這家人就搬走不見了?!艾F(xiàn)在的鄰居還不知道這個情況,這幾年鄰居換了好幾撥,我們也很過意不去,可又有什么辦法呢?不住院的時候,能把他關(guān)在哪?難道也要用籠子鎖起來?”郭翠蘭無奈地說。
12年里,親戚的走動越來越少,“大家在躲著我們,能理解,這病基本治不好,病友間的交流也就越來越多?!敝钡侥程?,郭翠蘭發(fā)現(xiàn),除了兒子、病友,他們的生活里,已別無他物。
“我倆死了孩子怎么辦”
每年李帥生日那天,郭翠蘭都會給他拍一張照片。今年拍攝的照片上,李帥高大帥氣,如果不是坐在對面的郭翠蘭提示,很容易讓人忽略,他是一名患者。
是的,他只是一名患者,和其他的患者一樣。
李帥看到電視上對精神病人的調(diào)侃,也會發(fā)脾氣,“他們以為我愿意得精神病嗎,我不愿意,我不愿意?!?/p>
已經(jīng)無需追究這個存在的既定事實是如何形成的,家有患者是李家現(xiàn)在必須面對的現(xiàn)實。嚴峻的是,除了醫(yī)院和家,李帥別無選擇?!拔铱戳四銈儓蠹垼吞貏e期望有一個康復機構(gòu),當精神病患者出院后,可以在家和醫(yī)院之間,緩沖下,或者說,把這個群體的患者集中起來,他們不會出來對其他人造成危害,也有一個可以待的地方?!崩罱】得枋鲋胂笾械臋C構(gòu)的模樣,又苦笑了一下說,“還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活著看到?,F(xiàn)在是活一天算一天,可我倆死了孩子怎么辦?”
郭翠蘭跑過民政、殘聯(lián)多個部門咨詢,沒人能答復她。
李家只是全省重性精神疾病信息管理系統(tǒng)錄入的15.82萬名重性精神疾病患者中的一個。他們一家的遭遇和掙扎也只是其中的一個片段。當一個家庭已經(jīng)用盡了力氣去保障一名社會成員,誰來接替他們呢?“你知道嗎?有時候我在路上走,看著別人都高高興興的,就特羨慕,我怎么就沒那個時候?哪怕消停一天,我都感覺特滿足?!崩罱】殿D了頓,看著報社的窗戶,使勁讓眼淚不流下來。
全國約有1600萬重性精神病患者 難被社會接受 據(jù)估算,我國有1600萬名重性精神病患者。不管從疾病康復還是社會負擔角度來看,精神病患者都需要融入社會,被常人接納和包容,從根本上避免類似事件發(fā)生。然而,社會的排斥,讓徘徊在孤獨世界的精神病患者無所適從,難覓歸宿。